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唯有垂杨管别离------文\李修文

发布时间:2017-09-11    点击数:228

     我常想:不管多么不堪多么困顿,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迎来一场福分?上帝创造人后,把我们扔到这世上,各自去遭逢疾病、别离、背叛、死亡。但也并不全都是绝路。类似溺水者,死命都要往更远一点的水里挣扎,最终,命中注定的人便会来到我们的眼前。
     如此,那些疾病和别离,那些背叛和死亡,反倒成了一根蜡烛,蜡烛点亮之后,渐渐就会有人聚拢过来。就像月老手中的红线,从一个人的手中抵达了另外一个人的手中。
     就像病房里的岳老师。还有那个七岁的小病号。在住进同一间病房之前,两人互不相识。我只知道:他们一个是一家矿山子弟小学的语文老师,但是,由于那家小学已经关闭多年,岳老师事实上好多年都没再当过老师了;一个是只有七岁的小男孩,从三岁起就生了骨病,自此便在父母带领下,踏破山河,到处求医问药,于他来说,医院就是学校,而真正的学校,他一天都没踏足过。
     在病房里,他们首先是病人,其次,他们竟然重新变作了老师和学生。除了在这家医院,几年下来,我已经几度和岳老师在别的医院遇见,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,早已被疾病,被疾病带来的诸多争吵、伤心、背弃折磨得满头白发。可是,当她将病房当作课堂以后,某种奇异的喜悦降临了她,终年苍白的面容上竟然现出了一丝红晕。
     每一天,只要两个人的输液都结束了,一刻也不能等,她马上就开始给小病号上课,虽说从前她只是语文老师,但在这她却什么都教:古诗词、加减乘除、英文单词。
     中午时分,病人和陪护者挤满了病房之时,便是岳老师一天中最是神采奕奕的时候,有意无意地,她就要拎出许多问题,故意来考小病号。如果小病号能在众人的赞叹中结束考试,那简直就像是有一道神赐之光破空而来,照得她通体发亮。
     但小病号生性顽劣,病情稍好,就在病房里奔来跑去,所以,岳老师的问题他便经常答不上来,比如那句古诗词,上句是“长安陌上无穷树”,下一句,小病号一连三天都没背下来。
     这可伤了岳老师的心,她罚他背三百遍。也是奇怪,无论背多少遍,就像是那句诗活生生地在小病号的身体里打了结,一到考试时,他死活就背不出来,到最后,连他自己都愤怒了,他愤怒地问岳老师:“医生都说了,我反正再活几年就要死了,背这些干什么?”
     说起来,前前后后,我目睹过岳老师的两次哭泣,这两场泪水其实都是为小病号流的。这天中午,小病号愤怒地问完,岳老师借口去打开水,出了走廊,就号啕大哭,说是号啕,但其实没有发出声音,她用嘴巴紧紧地咬住袖子,一边走,一边哭。
     哭泣的结果,不是罢手,反倒是要教他更多。她自己的病本就不轻,但自此之后,我却经常能看见她跛着脚,跟在小病号的后面。
     但是,不管是送君千里,还是教他单词,她和他还是终有一别——小病号的病更重了,他父母已经决定,要带他转院,去北京。闻听这个消息之后的一个星期里,她每晚上都耿耿难眠。 
     深夜,她悄悄离开了病房,借着走廊上的微光,坐在长条椅上写写画画。她要在小病号离开之前,给他编一本教材。这个教材上什么内容都有,有古诗词,有加减乘除,也有英文单词。
     这一晚,不知何故,当我看见微光照印下的她,难以自禁地,身体里再度涌起了剧烈的哽咽之感:无论如何,这一场人世,终究值得一过。——蜡烛点亮了,人们聚拢了。
     后半夜快要结束的时候,岳老师睡着了,但我并没有去叫醒她,护士路过时也没有叫醒她,她迟早会醒来。——醒来即是命运。
     这命运里也包含着突然的离别:一大早,小病号的父母就接到消息,要他们赶紧去北京。如此,他们赶紧忙碌起来,收拾行李,补交拖欠的医药费,再去买来火车上要吃的食物,最后才叫醒小病号。当小病号醒来,他还懵懂不知,一个小时之后,他就要离开这家医院了。
     九点钟,小病号跟着父母离开了,离开之前,他跟病房里的人一一道别,自然也跟岳老师道别了。可是,那本教材,虽说只差了一点点就要编完,终究还是没编完,岳老师将它放在了小病号的行李中,然后捏了他的脸,跟他挥手,如此,告别便潦草地结束了。
     哪知道,几分钟之后,有人在楼下呼喊岳老师的名字,一开始,她全然没有注意,只是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不发一语,突然,她跳下病床,跛着脚,狂奔到窗前,打开窗子,这样,全病房的人都听到了小病号在院子里的叫喊。
     那竟然是一句诗,正在被他扯破了嗓子叫喊出来:“唯有垂杨管别离!”可能是怕岳老师没听清楚,他便继续喊:“长安陌上无穷树,唯有垂杨管别离!”喊了一遍,又再喊一遍:“长安陌上无穷树,唯有垂杨管别离!”
     离别的时候,小病号终于完整地背诵出了那两句诗,但岳老师却并没有应答,她正在号啕大哭,一如既往,她没有哭出声来,而是用嘴巴紧紧咬住袖子。
     除了隐约的哭声,病房里只剩下巨大的沉默,没有一个人上前劝说她,全都陷于沉默之中,听凭她哭下去,似乎是,人人都知道:此时此地,哭泣,就是她唯一的垂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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